第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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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勉強擠出笑容,暗嘆我也不想這麼瘦弱,實在是小時候落下了病根。


 


八歲那年,我偷偷溜出府去看燈會,被我爹發現時,手上正舉著從小攤上剛買的梅花糕。


我爹勃然大怒,把我綁回家後,命所有女兒都來「觀刑」。


 


他叫人端來整整一桌的梅花糕,逼我全吃下去。我吃到嘔吐,幾個婆子就扒著我的嘴硬往裡塞。黏膩的糕點化作石灰,卡住了我的嗓子眼,又從鼻孔噴出來,令我幾乎昏厥,意識模糊間聽見他拍桌咆哮:


 


「小小年紀,奸懶饞滑,還吃這種下等人做的東西,日後哪個男人願意要你!敗壞我宋家門風……」


 


多年之後我才知道,那天我二哥因為讀書不認真,被夫子告了一狀,他舍不得打我二哥,就把火發在了我這討嫌的女兒頭上。


 


我自那日起就不太能吃東西了,尤其不能吃甜的,一聞到就會反胃,久而久之,連身高都遜人一籌。


 


我不由偷偷捏了捏自己的胳膊,心想以後得勤加鍛煉。不如叫江修筠家的小毛驢歇著,我去拉磨。


 


豈料就在這時,一幹瘦的小老頭突然走至我面前。他拄著拐,兩鬢斑白,眯著眼上下打量我半天,忽然捋著山羊胡嘆了口氣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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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唉,這般羸弱,怕是不好生養……」


 


我霎時羞了個大紅臉。春禾嬸連忙跑了過來,替我解圍;「哎呀三叔公,你誤會了,她是青娃的……表妹!」


 


先前我聽春禾嬸提過一嘴,這位老者是村裡輩分最大的,縱是江修筠的祖父,也得給他幾分薄面。


 


我雖不悅,但也不想與他起爭執,隻得起身向他問好:「三爺爺安好。」


 


哪知三爺爺竟眉頭緊蹙地自說自話起來:「就算是表親,都住在一起了,哪裡還能清白!青娃怎麼帶了這種嬌生慣養的女人回來,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,絕非旺夫相……」


 


二玲擋在我身前,氣惱地直跺腳:「三爺爺,你,你怎麼,這般編排人呢!」


 


「三爺爺。」我也兜不住火氣了,冷笑一聲,「我是怎樣的人,不勞您老操心。妄議女子容貌,實非君子所為!」


 


說罷我拍了拍裙子上的灰,轉身就走,氣得三爺爺摔了拐杖,指著我的背影「你你你」了半天。


 


我憋著一肚子火越走越快,任二玲在我身後喊了好幾聲,都沒停下腳步。


 


路過家門口時,我瞥了一眼,江修筠還沒回來。我忽然很想哭。我剛來了沒幾天,就對村裡長輩出言無狀,村裡人肯定會討厭我吧?


 


算了,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!我不忿地抹了抹眼睛。橫豎江修筠不認我是他的妻,等我找到能掙錢的營生,我就搬到更熱鬧的鎮子上,逍遙快活去!


 


我胡思亂想了許久,回過神時,已經走到了村子東面的山坳附近。這裡竟別有洞天,正前方是高大的石屋和連片的草棚,左右兩側放著數不清的空酒缸,站在數丈外就能嗅到濃鬱的酒香。


 


看來這便是村裡的酒坊了。我緊張地左顧右盼,生怕被村民發現我壞了「女人不能進酒坊」的規矩。


 


但,我的「反骨」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。想著反正都撕破臉了,我還管這狗屁規矩作甚!


 


於是我躡手躡腳地靠近了酒坊,觀察了半天,閃身而入。


 


12.


 


酒坊的內部構造很復雜,我看什麼都新鮮,止不住挨個摸了摸幾個說不上名的器具。


 


愈行愈深,熱氣漸熾。裡面似乎有個大火爐,烤得酒味更加濃鬱,光是聞就已微醺。


 


我踮腳向內張望,突然聽得有腳步聲由遠至近,情急之下抱頭蹲在了一口大缸後面。


 


一道熟悉的身影漸漸靠近,竟是江修筠。他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呵欠,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,揪起濡湿的衣領扇了扇風。


 


我正納悶他怎麼在這裡,他忽然解開扣子脫下了上衣,盛了一瓢涼水,從頭頂澆遍全身。


 


他恰巧站在陰影處,屋外的光線隻能照亮他半邊身子。明暗交替間,麥色的皮膚鍍上了一層銅光,水珠隨每一次喘息緩緩滴落,沿著健碩的肋骨滑至腰線,如驟雨落幽山,聚向了腹下溝壑。


 


我血脈偾張到雙腿發軟,直接跪在了地上。江修筠察覺到聲響,警惕地高喝道:「誰?出來!」


 


我根本走不動路,手腳並用地爬了出來。江修筠頓時驚叫出聲,手忙腳亂地用衣服擋住身體:「你,你怎麼在這?!」


 


我的腦子跟嘴已經分家另過了,脫口而出道:「男菩薩,讓我再多看一眼!」


 


說完這話我就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,試圖把已經煙消雲散的禮義廉恥給抽回來。


 


豈料就在這時,又有幾名男子走了進來,攀談道:「再過幾個月就開窖了,可去年的酒還壓著呢。唉……」


 


江修筠虎軀一震,三步並兩步將我薅了起來,扛在肩上一路狂奔,打酒坊後門逃了出去。


 


我被顛得頭昏腦脹,低頭一瞧,驚覺江修筠忘記系腰帶了,褲子下滑露出了半邊屁股,連忙伸出手幫他揪住褲腰。


 


最終他踉跄地撞開柴門,衝回了家,猛地把我放下,但轉而又想起我是個「易碎」的大小姐,壓下火氣,將我輕柔地按在了炕上。


 


我倆大眼瞪小眼半天,他的臉色從紅到青再到慘白,最後悲憤地穿好衣服,系好褲子,聲淚俱下地控訴道:


 


「你、你咋這樣呢!」


 


然後奪門而出。


 


13.


 


翌日清晨,二玲敲開我家窗戶,舉著一小筐菜窩窩哄我開心:「宋姐姐,別跟三爺爺那臭老頭生氣啦!出來玩吧!我帶你上山抓兔子!」


 


我一夜未眠,眼眶發黑,握著她的手魂不守舍地說:「食色,性也,說得對啊,說的就是我啊!」


 


二玲一臉茫然,抓著菜窩窩往我嘴裡懟:「食?哦,這就給你吃……」


 


自此,我又開始黏著江修筠。哪知他怨氣大得很,始終不願與我說話,眼裡藏著哀傷,仿佛我是負心漢。


 


他越這樣,我越興奮,執著地往他身邊湊:「筠郎當真生氣了?不理我了?你可舍得?」


 


他別過臉去,鼓起的腮幫子宣示著不滿。


 


我又繞了半圈,嬌聲喚他:「哎呀,表哥!」


 


他額角冒汗,嘴唇直哆嗦,繃到現在的口音也兜不住了:「你,你幹啥啊!瞎叫啥玩意啊!」


 


我溫柔地捏住他的嘴:「好了,別開腔,你不說話後續內容公眾號 - 胡巴%士/ 的時候更俊俏。」


 


他又不理我了,咬牙切齒地開始收拾行李。


 


我急忙攔住他:「你去哪兒啊?男子漢大丈夫,不至於為這點事背井離鄉吧?!」


 


他極不情願地告訴我:「我去城裡吆喝吆喝,看看能不能把囤的酒給出了。這去年的沒賣掉,今年的又要出窖了,白瞎了大好的糧食,村裡都快揭不開鍋了。」


 


我喜出望外地搖晃著他的胳膊:「好哥哥,帶上我!」


 


江修筠被我磨沒了脾氣,到底趕著驢車,馱著酒和我一起進了城。


 


蒼州的集市遠不如南方繁華。我沿街逛了一圈,發現大多數北方百姓用不起絲綢,衣服料子多為結實保暖的棉布或麻布,且千篇一律,沒什麼新鮮樣式。


 


我正四處問價,身後突然傳來了江修筠那氣壯如牛的吆喝聲:


 


「賣酒了!好酒!!」


 


我被震了一哆嗦。回頭一看,隻見他站在巷口,扎著馬步,氣運丹田地開始賣酒。沒招牌沒價錢,也不說是啥酒,翻來覆去就這麼一句話。


 


我不禁目瞪口呆:「所以……你就純吆喝?總得讓人知道你這酒好在哪吧!」


 


他一臉純真地問我:「那咋整呢?」


 


我打開一壇酒,舀了一小口,辣得我差點蹦了起來,含著熱淚問他:「這玩意是人喝的?」


 


他連忙把水壺遞給我:「這是燒刀子,烈得很。」


 


我追問道:「先前村裡釀的酒都賣給誰了?沒有老主顧嗎?」


 


江修筠慚愧地低下頭,小聲與我咬耳朵:「我爺爺與關內侯乃至交。關內侯駐守北邊關時,曾大批購入我們的酒給將士們驅寒。然而就在三年前,關內侯奉旨歸京,明面上是頤養天年,實為軟禁。天家多疑,侯爺他不敢再過問北邊的事,所以我們的酒就這麼砸在手裡了。」


 


我若有所思。我祖父在世時,曾說過賣東西無非是「三好」——取個好名,編個好故事,找個好買家。


 


那,這批烈酒的「好買家」是誰呢?


 


我靈機一動,躍上板車,揮著帕子急聲道:「快,趁著天色還早,出城!我來時瞧見官道旁邊有家客棧,叫『平安客棧』。咱去碰碰運氣!」


 


江修筠也沒多問,悶頭趕車,不消多時便來到了客棧門前。


 


我整理好衣衫,又用帕子給江修筠囫囵抹了把臉,方款款步入客棧,給櫃臺伙計塞了些銀兩,沉聲道:「煩請稟報一聲,臨安宋氏與貴店掌櫃有事相商。」


 


那伙計蒙了一瞬:「臨安宋氏?您稍等……」


 


我就知道他沒聽說過我家,沒關系,我也隻是唬人的。


 


眼見伙計跑向了後院,我不由緊張地又想攪手帕。要知道,能把店開到官道旁的,絕非尋常人,得有「門路」才行。這還是我頭一回跟人談生意,可千萬別鬧出笑話來。


 


要不,讓江修筠來?


 


我剛要退縮,結果一回頭,愕然發現江修筠已經坐下了,咧著個大嘴跟店小二說:「來倆糖火燒!順便給我那毛驢喂把草唄?」


 


得了,指望不上他。我認命地深吸一口氣,把手帕塞回袖子,視S如歸地站直身子。


 


「哪個找俺?!」


 


就在這時,一人猛地掀開簾子,闊步走出。此人身高八尺,虎背熊腰,粗眉方臉,額角還有一道刀疤,橫著膀子往我面前一站,如黑雲壓頂。可再一瞧,她竟穿著裙袄,聲音雖粗獷,但能聽出是女音。


 


我仰頭呆望著她,三魂七魄漫天亂竄:「老,老板……娘?」


 


她蒲扇似的大手當空一揮,掀起的風差點沒給我吹個跟頭:「哈?俺就是老板!找俺何事啊?」


 


我好容易攢起來的氣勢全散了,瑟瑟發抖地擠出一抹蒼白的笑來:


 


「姐姐,買,買點酒不?不,不買也行……」


 


14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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