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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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S光他們!按人頭論賞!」


 


他們以黑布蒙面,身著輕甲,騎著高頭大馬,僅露的眼睛刻滿貪婪,仿佛老百姓們的命已成滿地亂滾的銀錠子。


 


一個念頭如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開。


 


他們不是山匪,山匪不會有這麼新的盔甲,這麼好的馬!


「音娘,坐穩!」江修筠硬生生S出一條血路,勒緊韁繩,向懸崖衝去。


 


棗紅大馬悲憤嘶鳴,當空一躍,化作一道長虹,驟然墜落。


 


山風扯得我耳廓生痛,江修筠收緊胳膊,像是要將我託舉起來。


 


天空在離我遠去,我看見一隻白色的小鳥越飛越高,被明晃晃的日頭燒成灰燼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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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谷中回蕩著一道巨響,我終沒能問出口一句話——


 


我們平民百姓的命,到底算什麼?


 


28.


 


我是被雨拍醒的,醒來時正躺在江修筠懷裡。


 


馬兒救了我們一命,當了肉墊,S在不遠處。我為它默念了幾句經文,與江修筠相互攙扶著,向前走。


 


我的琵琶夾在我倆中間,很神奇地沒有摔碎,但我要碎了,渾身疼到麻木。


 


而江修筠顯然比我更糟糕,他已神志不清,新傷疊舊傷,打閻王爺那借來的半條命,終是要還回去了。


 


最後我倆倒在了山谷口。我一手抱著琵琶,一手摟著江修筠的胳膊哭,因為我突然想起,我當初承諾過要單獨給江修筠彈琵琶,我最討厭欠債,沒承想臨了竟欠了份大的,當真憋屈。


 


哭著哭著,不遠處又響起馬蹄聲。我以為又是那群「山匪」,氣得想罵,卻不料視線中突然闖入一張熟悉的大臉,聲如洪鍾地喊著:


 


「音娘,你咋在這?!」


 


竟是鐵山花。


 


鐵山花將我倆運上馬背,風馳電掣地衝出山谷。我靠在她寬厚的胸膛上,清醒地撐到了營帳。


 


我聽見有人叫她「鐵將軍」,而她急吼吼地喊「軍醫官何在」,一時間萬千委屈湧上心頭,顛三倒四地絮叨著:


 


「我找不見你……江修筠要S了……酒被搶了……他們S了很多人……不是山匪……那群人不是山匪……」


 


鐵山花一個勁兒地扒我的眼皮:「音娘!瞅瞅俺!不能睡啊!」


 


我跟江修筠躺了三四天,名字在生S簿上忽明忽現,到底惹惱了閻王爺,把我倆踹回了人間。


 


營帳內燃著炭盆,我卻仍手腳冰涼,裹著毯子,聽江修筠與鐵山花攀談。


 


「嗨,俺也不是故意要瞞著你們!俺原本是當兵的,也立過軍功。結果因為俺是女的,論功行賞時沒俺的份,俺一怒之下尥蹶子不幹了,來蒼州當了個客棧掌櫃。」


 


她斟滿了酒,一飲而盡,感慨道:「哪知世事無常,近來南邊暴亂,北邊又鬧山匪,陛下無人可用,把俺調回軍中了!」


 


她本就該是將軍……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,莫名覺得她天生當配戎裝。


 


江修筠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鐵山花,末了問:「將軍店內的糖火燒,與關內侯夫人做得一模一樣。不知將軍是否與關內侯乃舊相識?」


 


鐵山花笑著拿出信物:「俺本是孤女,三年前,得關內侯器重,認俺當了義女!」


 


江修筠端詳那信物許久,又問:「您留下的那句京中柳絮亂,莫沾舊時衣,可是指柳家作亂,叫我不要與祖父的老友們往來,免得牽涉其中?」


 


我這才知曉了一樁宮中辛密。


 


十年前,太子殿下的生母——先皇後馮氏身陷巫蠱案,以S自證清白,太子亦受其累,被禁足東宮。


 


江修筠的祖父以及一幹老臣因力保太子,觸怒龍顏,被貶的貶,S的S。爾後陛下封世家貴女柳氏為繼後,專寵柳氏所生的三皇子,甚至動過改立儲君的念頭。


 


可就在數月前,太子得獲鐵證,昭示先皇後蒙受不白之冤。陛下大慟,遂命重查巫蠱案。


 


所以柳家坐不住了,與朝臣往來密切,似有謀逆之心。


 


江修筠面沉似水地看向我,低聲說:


 


「音娘,你說得對,那群人確實不是山匪,而是柳家的私兵!」


 


29.


 


其實一切早就有跡可循。


 


吳開濟何其尊貴,怎會為小小一家酒坊,親自跑來偏遠的蒼州?


 


他是來當「督軍」的。柳家妄圖把水攪渾,趁著南邊遭災,挑起暴亂,再在北方添上一把火,派人扮成山匪屠S百姓,逼朝廷不得不派兵鎮壓。


 


這樣,京中可就兵力虧空了。


 


我蜷縮在毯子裡,凝視著二玲給我的小石子。它染了血,令上面的小鳥淡了許多。


 


廟堂內,翻雲覆雨;朱門外,白骨森野。此所謂,興,百姓苦;亡,百姓亦苦。


 


可憑什麼,我們生來就要嘗遍萬千苦楚?


 


我跟江修筠留在了軍營。京中的事,我們無能為力。而蒼州就在腳下,酣泉村就在身後,我們總得做點什麼。


 


鐵山花率兵平亂,囑咐部下照顧好我倆。江修筠闲不住,跑去喂戰馬,我緊跟著他,見他頂著一身的傷還活蹦亂跳,無奈為他加了件衣裳。


 


他低頭摸著馬兒湿漉漉的鼻子,第一次主動與我談起了他的家人。


 


「我祖父和爹娘皆S於柳家之手。」他垂眸,神情難掩寂寥,「柳家怕太子東山再起,暗中將其麾下重臣盡數屠戮。最後,隻剩我這麼個愚鈍稚子,靠關內侯的庇護,僥幸苟全性命。」


 


他頓住,默默望著我,眸底似有暗火灼灼:「音娘,我不能一直逃,我想親手去爭個公道。」


 


我倏然明了:「你……是想參軍?」


 


他也不答「是」,隻問:「你可怎麼辦啊?」


 


我喉間一緊,旋即又平靜如初。沙場刀劍無眼,我自是舍不得他。可他這樣的人,心注定不在鄉野間,我不能用「舍不得」來困住他。


 


於是我淺笑道:「你又不是西楚霸王,我也不是虞姬,何須在這哀嘆虞兮虞兮奈若何?江修筠,是你教我的,自己的人生,自己做主。」


 


他嘿嘿笑著,撓了撓後腦勺,一癟嘴,猝不及防掉了顆淚珠。


 


我如約低下頭裝看不見,替他系緊衣帶。恰逢遠處號角聲起,北風裹著沙礫蹭過面頰,令我眼眶生痛,險些也落了淚。


 


30.


 


寒冬將至,戰局也愈發嚴峻。


 


送往蒼州的糧草屢屢被劫,軍中卻缺衣少食,不少將士生了凍瘡,苦不堪言。


 


我獻上了「御寒布」的織造技藝,與一群女子緊鑼密鼓地趕做棉衣。她們有些是隨軍的家眷,有些則是逃難流民,自發地聚在了一起,守著軍隊的後方。


 


然而南邊遭災,棉價飛漲,一群奸商趁機囤積居奇,大發國難財。棉花很快就不夠用了,我們隻能用幹草填充在衣服夾層中。


 


夜裡,一群士兵圍著篝火喝酒嬉鬧,苦中作樂。嘴裡含一口「烈雲燒」,舍不得咽下,假裝已經暖和起來。


 


可身子騙不了人。沒過多久,不止一人的腳趾凍爛了,傷口化膿發黑,隻得自己咬牙砍掉,再用酒清洗,直疼得嘴唇慘白。


 


我心裡堵得慌。那烈雲燒入口辣喉,回甘清甜,如今卻隻剩苦澀。我能織出最結實的布,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大伙兒挨凍受苦。


 


我從未如此迫切地想將錢權攥在手中。我要叫那群「碩鼠」怕我,恨我,卻無可奈何,因為我抬手就能打翻他們的錢袋子。


 


我把這話講給江修筠聽,他沒笑我異想天開,反而認認真真地說:


 


「那再好不過。去做嘛,我總覺得沒你做不成的事。」


 


可我還真有做不成的事,比如,我阻止不了與他分別。


 


數月後,柳家意識到蒼州的事瞞不住了,幹脆破釜沉舟,率軍圍困京都。


 


鐵山花奉旨平亂,江修筠自請從軍。


 


他不敢跟我說,可我猜出來了。是夜,我給他收拾了行囊,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:「我去想辦法籌措糧草棉帛。你照顧好自己,別悶頭往前衝。」


 


他瓮聲瓮氣地應著,轉而又說:「音娘,我在酣泉村留了幾壇子陳酒,埋在了院裡的大樹下。等日後你有喜事,把酒啟了。」


 


我怒目而視:「你什麼意思?時至今日,你仍不願認我為妻?」


 


他緊張得直咽唾沫:「音娘,我何德何能?我連聘禮都……」


 


「欠著!」我不假思索地回敬道,「以山河無恙為聘!」


 


說著我從包裹裡抽出一件上衣。那日他護著我從崖上跳下來,流的血染透了這衣裳,怎麼都洗不掉,乍一看,還以為本就是紅色的。


 


我把衣服蓋在了頭上,權當戴上了紅蓋頭,慍惱地拍了他一下:「你總拿未拜天地說事,那我就再嫁一次!」


 


說著我用力按了下他的腦袋,額頭撞額頭磕在一起,一字一頓地說:


 


「江修筠,我不信天地。咱倆的高堂早逝,也拜不著。夫妻對拜就行了,作數的。」


 


他沒出息極了,忍哭忍到把嘴唇咬出了血印子,胳膊都抬不起來,還得由我抓著他的手「掀蓋頭」。


 


我頭一次成婚,好像有點倉促。不過沒關系,我本就不是循規蹈矩的人。權當這次是「定金」,等他回來,再補「餘禮」。


 


31.


 


天未亮,大軍已悄然開拔。我站在山頂,抱著斷弦的琵琶,哼了一首戰歌,送送他們,轉身奔赴了另一個「戰場」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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